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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皆惊着,那李盛学也是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自己明明亲眼见着儿子的棺材下葬,可为何……

“该不会是……诈尸吧?”其中一名衙役睁着眼睛,哆哆嗦嗦地指着空荡荡的棺材。

其余的衙役皆脸色煞白,互相你看我,我看你,倒吸着凉气。

“胡扯什么!”李盛学呵斥着那几名衙役,可自己心里也没一点底。

缪尘霜走近几步,俯下身子,用拇指和食指捏了一些黄土,搓了搓,转而看向祈墨道:“有人在我们之前就挖过这坟冢!”

“你们看,这土有些湿润,应该是沾了夜里的露水。很有可能是有人昨夜挖的。”

“会不会是凶手挖的,想毁尸灭迹?”缪尘霜喃喃自语。

“是我挖的。”一个略带稚嫩的女声在众人身后响起。

“娡儿?”李盛学听那声音极其熟悉,语气带了几分震惊。

众人回身,见一娇小玲珑的身影着一袭杏黄斗篷站在一丈开外,那身影抬手不慌不忙地揭了帽兜——是一个约十三四岁的女孩。

“娡儿!你来这儿做甚!”那李盛学见了女孩的面容,挽了袖口向前小跑了几步。

“爹,人是我杀的。”女孩一脸凛毅的表情,稚嫩的声音透着果断。

“娡儿,你在胡说什么!”李盛学把脚一跺。

缪尘霜定定地观察着女孩的表情,这女孩有着超出自身年龄的冷静与勇气,面上不露任何惧色,眼神坚定不移。

“那你说说,你是如何杀的人?”祈墨问那女孩。

“祈少卿,这是小女李念娡,她……她是在与我们胡闹呢!”李盛学拧着眉,一脸苦相。

那李念娡也不瞧她爹,抬脚一步步顺着土坡走到坟冢前,开口道:“那日我听到小妹的厢房传来哭声,前去一瞧,见那畜牲竟想猥亵小妹,我上前阻拦,可那畜牲竟一把把我推开,气极之下我顺手抓了桌上的砚台砸了他,他便晕死过去了。

她低着头,用鞋底来回碾着一颗小石子,忽而扬脚将那石子一踢,石子“当”一声击在那梓木棺材上。

李念娡平静地叙述着,语气中没有一丝波澜。

缪尘霜看着眼前的女孩,思忖着她究竟经历了何事,让这个本该天真活泼的少女沉淀出一副成熟的模样。

但她感觉那少女冷静得有些异常,她所述的内容更让她像是一个旁观者而不是参与者。

“这些事,可全是你一人做的?”缪尘霜轻声问道。

李念娡循声看去,见是一女子发问,微微怔了一瞬,咬着牙道:“是。”

缪尘霜垂了眼眸,这女孩分明在帮人掩瞒——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子怎有力气杀人抛尸、开棺毁尸。

“那你为何将李远铭的双手砍下?”

李念娡的眼睛闪过一抹诧异,不过仅一瞬,她便答道:“那是我一时为了泄愤所为……”

“尸体现在在何处?”祈墨问道。

“烧了。”女孩淡然回应。

“在何处烧的?”

女孩深深低着头,身体有些抗拒式地微微向后倾斜——缪尘霜看得出来她不愿意去回忆这件事情。

她向祈墨摆了摆手,转身向李盛学道:“这天过了晌午,山风已起,我看姑娘衣裳单薄,要不还是先送姑娘回府吧。”

这要求李盛学是求之不得,他感觉唤了两名衙役护送女儿回府,可那女孩一甩斗篷,跨着大步走向一旁道:“我认得回去的路!”

她是悄悄跟着开棺的队伍来的,本就想探一探情况,可眼见被人步步紧逼追问到底,生怕心中的秘密被揭了底,转身开口道:“我说了凶手就是我,你们为何不信!”

“断案只讲人证、物证,不是仅凭感情就指认凶手。”缪尘霜仔细观察着李念娡的眼睛,只见她忽而向着西南方向瞥了一眼,只是不经意的一眼,便被缪尘霜迅速捕捉。

她缓步行至祈墨身旁低语:“西南方向可安排人搜寻。”

李盛学摆着手,赶紧让衙役将女儿带回府,躬身向祈墨道:“祈少卿,小女胡闹,别和她一般见识。”

祈墨不答,点了几名衙役沿着西南方向搜索。

果然,在五里开外,众人发现了一处焦黑的土地,地上赫然摆着几块黑漆漆的骨头。

那李盛学与似吃了一惊,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发怔。祈墨走上前,从灰烬中拾起一个头骨,左右转动着仔细检查。

头骨后脑勺处有重物击打的凹痕,前额处正中央有一处开裂破碎。

“这……这……真是知县闺女干的?”一衙役小声嘀咕着。

祈墨又将地上剩余的碎骨挑出,和那头骨摆在一起,共有五块碎骨——头骨一块、颅骨两块、胫骨两块。

“回县衙!把县衙上的仵作找来!”祈墨收拢着碎骨,四下寻着能盛放这些碎骨的容器。

“给。”一方素净月白帕子递到他面前。

“用这个包吧。”缪尘霜看了看地上的碎骨。

祈墨犹豫了一会,接过帕子,动作极其小心地将那碎骨包裹起来。

回到县衙,他将那几块碎骨给仵作验了骨龄,大概在二十五上下,正与李远铭的年龄吻合。

缪尘霜暗想,果然和李念娡所述,李远铭的尸体被烧毁了。可是仅凭一个十三岁的女孩,怎有力气将一个成年男子的尸体从棺材中搬几里开外焚毁?

此案疑点太明显,李念娡一定知道内情。

祈墨的想法与缪尘霜不谋而合,他正欲唤那女孩来县衙继续盘问,可却听缪尘霜开口道:“不必唤她。”

“为何?”祈墨有些疑惑。

“李念娡所诉的和尸骨上呈现的伤痕一致,且她叙述案情发生经过的时候眼睛是朝着左下方望的,这是在回忆的表现,说明她亲眼看见或是亲身经历案件的发生。可依照常理,一个十三岁的女孩不足以独自将一成年男性尸体抛尸毁尸,说明凶手可能另有其人。”

站在一旁的李盛学听闻,赶紧搭话:“对对对!小女绝不是凶手!”

缪尘霜不予理会,继续分析道:“可李念娡主动站出来承担罪名,或许她是在袒护某个亲近之人,此人与她关系极其亲密,且心思缜密。”

她顿了顿,随即下了结论:“凶手应为成年男子,在县衙上供职,与李念娡熟识且关系亲密,性格正直果断,寡言少语。”

话音未落,堂上的众人带着“你就是凶手”的表情齐刷刷地看向李盛学。

缪尘霜摇了摇头,这李盛学就光“性格正直果断”这一点就不符合。

“李知县,这县衙上可还有其他符合条件的人?”祈墨问道。

李盛学本被众人盯着发懵,这么一问突然回过神来:“有……是下官的侄子李毅……是县衙上的主薄……”

“带上来!”

那李毅一身青蓝布衫被带上公堂,表情淡然而毫无惧色,眉眼间的那股凛毅的神态与李念娡毫无二致。

“李远铭一案,可是你犯的?”祈墨开门见山直切主题。

“不知。”李毅微开着口,只吐出两个字。

“十二月二十五日当天,你在何处?”

“县衙。”

“近期是否去过李府?”

“未曾。”

“你最后一次见到李远铭,是什么时候?”

李毅摇了摇头,缄默不语。

缪尘霜打量着李毅那身纤尘不染的衣衫,分析着这类人往往看似处事不惊,可心底仍有一处柔软的地方无法触及,一旦触及便会失态。

“李念娡为何要为你顶罪?”缪尘霜问道。

那李毅眉头一抽,眼神不复淡然,变得有些慌乱地看向李盛学,“娡儿她?”

李盛学重重地点头,轻叹一声。

“娡儿……为何……”李毅肩头微颤,喃喃低语,“真是个傻丫头……”

他原本微微昂着的头缓缓地垂下,张着的双手开开合合,又忽然猛一抬头:“这些事都是我一个人干的!与娡儿无关!”

“果真是你干的?远铭他……他可是你的堂兄!”李盛学愕然,指着李毅,“毅儿,二叔不曾记得你是这样的人……”

“可二叔……你可知你儿子是怎样的人吗?”李毅冷眼看向李盛学,“他欺辱妇女……就连娡儿和晴儿也不放过……”

说到这,他双唇忽然颤抖得厉害,双手来回不停搓着,断断续续道出了自己作案的经过。

他虽然比李念娡大五岁,可两人打小关系极好,经常在一起习字玩乐,可某一天他发现了李远铭的那些不齿行为,起初先是震惊不已地跑去告诉李盛学,可谁知李盛学却毫不理会,只称那是兄妹之间的玩笑,这样毫不在意的态度和李远铭的禽兽般的行为彻底激怒了他。

当李毅再一次撞见李远铭想要欺辱晴儿的时候,气得拿砚台砸了李远铭,可当时李远铭并没有当场毙命,但这场景无意间被李念娡撞见。

次日晚上,李远铭闯入了李毅家中想要报复,李毅用书桌上的镇纸石将李远铭击打至死,怒极之下的他对李远铭那些往日令人发指的行为深恶痛绝,便将其双手用柴刀砍下,可当这一系列行为发生过后,他又心底又忽然涌动起一丝悔意,毕竟李远铭再怎么禽兽不如,也还是自己的堂哥。出于愧疚,他将李远铭被砍下的双手又重新缝上去,用草席裹了尸体扔在桥下,尸体被人发现后他买通了仵作楚老头,又将县衙上的卷宗偷出撕毁。

本以为一切已经尘埃落定,但却听说那被指认为凶手的秦宁上大理寺鸣冤,情急之下他只好连夜开棺毁尸灭迹。

“你做的这些事……娡儿为何都知道?”李盛学浑身颤抖着,一时间难以接受自己的侄儿就是杀害儿子的凶手。

“我从没告诉她……现在想来,她应该是偷偷跟在我身后,目睹了这一切……”

“只是我没想到她会站出来为我顶罪……”李毅凄然一笑,几分无奈,几分欣慰。

一名衙役走上前来,将一把柴刀和一套针线摆在公堂上,称是在李毅家中后院柴堆底下搜到的。

李盛学见了那物证,忽然瘫倒在地,捶胸呼喊:“这一切……皆因我教子无方啊!!”

凄厉暗哑的声音回荡在公堂上,令众人默然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