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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修

“恒灿,放轻松点,你这样我很难展开。”

燕恒灿自然不是故意想跟陆瀚采作对,只是如今对着他这张酷似袁肖的脸,他根本放松不下来。

不管陆瀚采在说什么,他都忍不住盯着他的脸看,并且越看越焦急——

袁肖除了比陆瀚采的皮肤要黑上那么些,除了发型和着装风格,他着实找不到能一眼区分他俩的显着标志。

连眼下泪痣的位置都一样——燕恒灿也是第一次注意到陆瀚采脸上有这么一颗泪痣,主要是袁肖那颗特别深。

在陆瀚采脸上就若有似无。

只怕哪天袁肖抹点粉底液再换上陆瀚采的衣服,他就要认错人。

上帝也真是奇了怪了,既生陆瀚采,何生陆袁肖?

他俩连唯恐天下不乱的个性都十分相似,有毒吗?

两位少爷大眼瞪小眼半天,最终,陆瀚采投降似的发出一声嫌弃的叹声。

“恒灿,看着我的手。”

面对这位医师进入状态时特有的温和嗓音,燕恒灿不由得冒出一个古怪的想法:

他能不能商量着让陆瀚采配合一下,让他用这袁肖的声音对他说一些肉麻话,然后录下来让袁肖尬到抠出三室一厅?

对上陆瀚采隐隐有裂痕的笑脸,燕恒灿及时打住杂念,赶紧遵照医嘱做。

他就看着陆瀚采从他的白大褂内口袋里,掏出了那只随身不离的钢笔——据说是他过世的父亲送给他的。

燕恒灿被迫聚焦在钢笔上——宝贵的钢笔在他的五指间走钢索般摇摇欲坠,却始终以一种诡异的韵律稳稳吊在他的五指之间。

从他的大拇指绕到小手指,再从他的尾指回到拇指。

速度循规渐进地增加了,最终,钢笔在他指尖跑出了小仓鼠在笼子里逃命那般的散影。

燕恒灿的眼神越来越呆滞,陆瀚采的眸子一直紧跟着他,算准他要睡过去的空隙,猛地打了个响彻静室的响指。

即将向前倒的燕恒灿仿佛被按下了静止符,他空茫的眼神跟着陆瀚采简单的动作坐正了身体,像是有条无形的线连接着表演中的魔术师。

陆瀚采就像那种木偶师。

「催眠状态中」

“你终于找到了一直追寻的女孩,可当年年仅四岁的她错将别人的脸套进了你们的回忆。

“好好回想曾经的细节,试着用羁绊打动她吧。”

陆瀚采对燕恒灿脸上乍然涌现的脆弱和慌乱视而不见,温声引导道。

-

难得归国的姐姐第一次打了他,嫌恶的神情深深映在了彼时八岁的燕恒灿心里。

“燕恒灿,你知道妈看到你这样会有多失望吗?”

他面无表情地听着她的训斥,脸上巴掌的热度像导电一般烫到了心里,他感到胸膛里燃起了一口火,咳不出来,咽不下去。

她不在的时候,他一直是母亲的骄傲。

至于为什么姐一回来他就要“犯多动症”,当时的燕恒灿也不清楚是什么说道。

只是从姐姐回来,他满脑子只剩下一件事。

她明明答应过他……回来了带他去坐船的。

听闻她要回来的时候,他数着日子等了一天又一天。

结果如往年一样,乖乖地让姐姐兴高采烈地炫耀了她在国外的学习方式,眼看她明天又要搭船走了。

随着今天的午饭过去,在燕恒灿眼中今天已经过去了——今天也不可能去坐船了。

那么他为什么要那么乖,配合她无聊的学习炫技?

她不过大她两岁,而且国内的功课比国外要难得多,这些题他早都会了。

他厌烦了装样,也不想让姐姐难堪,所以这次他保持了沉默,怎么说也不会,就是不动笔。

面对愈发急躁的姐姐,燕恒灿只有一句话想问:

学习什么时候都能学,她什么时候能像别人的姐姐一样,带他一起玩一次?

妈是这样,姐姐也是这样,她们是得了什么玩一会儿会死的病吗?

他们家很穷吗?她们缺这点挣钱的时间?

或许是自己从不忤逆或是反抗她,因而难得抗争的结果,就是火辣辣的一巴掌。

除了切实作用在脸上和男孩自尊上火辣辣的痛感,燕恒灿并没有感到多深的伤心。

或许只是长年累月的失望垒成的麻木的堡垒,心墙坚不可摧,只有不屑的感觉在男孩几乎感受不到温度的胸腔内,扭曲地挣动着。

“你赶紧走吧,我看到你就恶心。”

稚嫩的童声用他能想到最残酷的话说着,毫不留恋地扭头就走。

“燕恒灿,你给我死回来!你敢踏出这个门口,以后你就没有我这个姐姐!”

“没有就没有,愿意当我姐姐的人多得是。”

燕恒灿赌气道,再不迟疑地冲出了这个门。

-

燕恒灿用各种借口支开了平时负责看护他的所有人,就这么径直走向了燕家大门。

“少爷,您怎么一个人出门?”

“我妈生我气了,罚我一个人出门,还不准我带人。”燕恒灿挤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

门卫们面面相觑,彼此露出微妙的表情,他们什么也没说,恭敬地请他出去。

“小少爷要注意安全,有什么事给我们打电话啊!”

他们客气而热心地说,目送着燕恒灿离开,回过头来忍不住哈哈大笑。

“老夫人肯定在外边集结了大队人马守着小少爷吧?还不准他带人,这话也就燕少敢信。”

“害,老夫人做事自有道理,我们别在少爷面前戳破就是了。”

是的,他们彼此使着眼色,都以为老夫人会有自己的安排。

——完全没想过那是燕恒灿利用了他们的心理编造的谎言。

“我妈生我气了,罚我一个人出门,还不准我带人。”

简单一句话,却藏了足够的信息量和心理暗示。

表面的明示是:我妈罚我,我很害怕,我不想出这个门。

内里的暗示是:我身边没带人的原因,我妈对这事知情。

只此一句,便将这些门卫一网打尽。

工商管理学包括对在岗惯性思维盲区的掌握,燕恒灿这门课是最好的,因而对付这些人绰绰有余。

只不过,这些门卫如果知道今天的错误会成为燕家血淋淋的案例,他们恐怕就不会这么想当然。

——主要也是,谁能想到一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难得出门也是皇帝排场那般的小燕少,敢一人不带地离开自己绝对的安全屋?

-

燕恒灿第一次嗅到自由的味道,那张拥有着不似同龄人的成熟的小脸上,难得地浮现出这个年纪的人迷路时会出现的空茫。

他想了想,学着电视那样挥手拦了个滴。

“小少爷,你一个人出来,你家人呢?”

这么小的孩子一个人打的,司机难免要多问一些的。

燕恒灿皱了皱眉,电视里没有这个桥段。

而且他怎么就被认出来是少爷了?

电视里离家出走的少爷打扮得比他浮夸多了,也没人这么问啊。

彼时燕恒灿并不知道世上有“剧情需要”和“考虑观众审美”这种东西。

“带我去能坐船的地方就可以了,我姐……我妈让我在那等。”

差点说错话了,毕竟在几分钟前,他刚失去一名叫做“姐姐”的生物。

姐说了他出了这个门就不认他。

妈虽然也喜欢这么威胁他,但以往他都听话了,这次的事与她无关,所以他还算是有妈妈。

司机见他气质显贵,又态度笃定,很自然地相信了他的话。

-

燕恒灿下车的时候甚至懒得问这里是哪里。

根据以往的经验,哪怕他在家里稍微躲一会儿,他们都会很快找过来。

尤其是商旭,他跟电视里的跟踪狂似的,他就没法躲过他超过十分钟。

他只需要将心思放在这段难得争取到的自由时间里,想想做些什么才不枉这次逃家。

燕恒灿没有在外面玩过,杵在阳光下站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名堂,甚至还不小心把今天姐想要灌输给他的功课默背了一遍。

他会的啊,他只是想惹她发火,让她感受一下自己的感受而已。

-

工作日的下午寥无人烟,太阳肆无忌惮地挥洒着它的热情,将湿漉漉的沙子照出了近似于贝壳的颜色。

——原来旅游攻略上的“银滩”长这样。

小小的燕恒灿眼中划过饶有兴致的光,放下了那些复杂冗沉的思考,渐渐沉进了这片景色带来的气氛中。

他接近海岸,漫无目的地散着步,发现想象中的人山人海和钓鱼的人头都没有,千篇一律的景色很快便让他失去兴趣。

谁曾想无意地一瞥便是一眼万年。

前方的斜坡底下,最靠近水域的沙滩一片,一个小小的身影窜入他的眼帘。

燕恒灿的眼神不错,一眼就看清楚那是个穿着碎花裙子的小女孩,她伸出两条萝卜般的白胳膊,正在聚精会神地造城堡。

好小的女孩子,她实在太小只了,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她就像是一只大一号的小白鼠。或是路都走不稳的小奶猫。

听说人贩子会把小孩当垃圾捡,然后像修垃圾一样将人剪成残疾人的模样,好打动人们给小孩打赏。

最恐怖的,是小女孩长大后会变成母猪,他们会逼迫她们不停地生小孩,再一个个拿去卖。

那些钱最终都会进人贩子的口袋。

“小白鼠”脸上的表情太欢腾,那让看不惯的燕恒灿皱紧了眉头,不假思索地朝她走近。

-

“堆得真难看。”

这是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表情是不屑的,动作是跟老师学的。

女孩不乐意了,她自我感觉良好,跳起来双手叉腰,用她不多的词汇量奶声奶气地反驳道:“哪里难看了?”

“哪里都难看。要是王子和公主们住在你这个城堡里,恐怕他们还没洞房就要塌了。”

燕恒灿打量着她那个堆得像别人婚宴上砸烂的蛋糕似的城堡,满脸的嫌弃。

“洞房是什么?”

“就是男人把女人变成母猪,让她生小孩。”燕恒灿根据自己的理解,一本正经地说。

这个年纪的孩子总是对结婚有着独到的理解,比如年纪不同怎么能结婚,法律一定是有漏洞!

比如孩子是怎么出来的?

燕恒灿想象不出自己的头怎么从妈妈裙底下钻出来,那比鬼片还可怕。

在他的认知里,只有母猪和奶牛喂宝宝的画面比较科学。

奶牛长得实在不是可以抱着睡的样子,所以女人在洞房那天被老公变成了母猪,怀孕生了小孩再变回来,这样就很科学。

他难得看到的一本漫画也是这么画的。

燕恒灿相信自己的判断,于是也便这样认真地跟同龄人科普。

而且他跟妈妈求证的时候,妈妈并没有反驳他,而是露出了一个像是漫画里的妻子的笑容,所以当时的燕恒灿对此深信不疑。

“公主变成母猪了,王子还会爱她吗?”

小小的女孩的思维就这样被他拐跑了。

大概是没有听说过这回事,她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的样子,于是忍不住顺着他的话探究起来。

大概“不明觉厉”是刻在人类的基因里的。

但这个问题却把彼时将十万个为什么背得滚瓜烂熟的燕恒灿给问住了。

“这里有个先提条件——首先,什么是爱?”他的眉头能夹死一只苍蝇。

女孩想了想,小跑过去凑到他身边,在燕恒灿反应过来之前,冰凉的触感一触即逝。

她,她竟然敢将口水蹭他脸上!

“你干什么!”

燕恒灿风驰电掣地闪开了,满脸都是忸怩。

他的一些同学确实热衷于往班上的“班花”和“班草”脸上涂口水,很不幸他也是“班草”之一,经常有人妄图偷袭他,不过都被他躲掉了。

他想不通这样做有什么意义。

根据他们刚刚的话题,燕恒灿脑中闪过一个可怕的脑补,他的表情霎时变得阴云密布。

“等等……你该不会告诉我,这是某种在洞房会特定展开的仪式吧?你会变成母猪吗?”

女孩听不懂,她眨了眨她的大眼睛:“电视上就是这么演的,大人们互相说‘爱你’以后,就会这样做。你问我的呀。”

「什么是爱?」

——确实是他刚刚问的没错。

小男孩眼神游移,心里还是觉得别扭,他就是觉得吃亏了。

他可从没被人在脸上沾过口水!

“我只是问你,又没让你做出来!”他忿忿不平道。

“我不知道怎么形容嘛。”女孩子一脸无辜。

“我长这么大从来没人敢在我脸上这样蹭,不行,你得让我蹭回来。”

“欸?”

就这样,燕恒灿不由分说地禁锢住她,在她脸上蹭了很久。

小女孩挣不开他,任由他“报复”了许久,半晌后,她看着静下来望着她的男孩,小手疑惑地摸了摸他的头:

“你身上好烫啊……你发烧了吗?”

燕恒灿倒是觉得她身上冰冰凉凉的:“没有,我该回去了,你自己玩吧。”

他有种感觉,不能让他妈看到女孩子,不然可能会连累她。

妈不让他跟陌生人玩的。

“欸?”眼看男孩要走,女孩不依不饶地跟着他。“可是你说我的城堡难看!”

“那你就想办法做好看啊。”燕恒灿皱眉,“别跟着我。”

“不行,你说难看,你得教我堆好!”

“可我没时间了。”

“你赶着做什么呀?”

“我妈会吃人,她不让我和陌生人玩,要是让她看到我们在一起,保不好会打死你。”

燕恒灿发誓,他不是故意造妈妈的谣的,他妈虽然不吃人,但比吃人还可怕。

他怕被妈明令禁止不让他和她玩。

只要不被妈下死命令,他还想见她。

女孩子停下了脚步,燕恒灿忍不住回头望了她一眼。

“那你先忙,我继续努力,堆好了你来打分哦!”

她这么说着就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