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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先生?”

刚刚送去的柠檬水转瞬回来了,明宛内里咯噔一声。

果然,男子将柠檬水往前台一震,愁眉苦脸道:“你们怎么欺负人?做得这么冰我怎么喝?”

“可是刚刚问您有什么特殊要求,您没说要‘少冰’呀。店里有规定,我们不能擅作主张。”

明宛赶紧安抚,没办法,顾客就是上帝。

男子两眼直直地瞅着明宛,似是给她面子一般又努力地大吸了一口,可旋即皱起苦眉,仿佛生啃到一口柠檬。

“难以置信的难喝”——刻在他三叉神经异常生动的五官上代替他诉说。

“嘶……这实在……太冰了……我的胃好难受啊……冰死了!冰死了!

“怎么能这么欺负人呢,怎么可以做得这么冰?这不存心不让我喝吗?”

他说话不停,也没有停下喝茶的动作,神情痛苦得仿佛下一秒就要逝世。

几个想要点单的客人见了,嘀咕着扯了扯同伴的衣角,扫兴地离开了。

明宛当机立断:“抱歉,我不知道您的胃不耐冰,我给您重新做一杯吧。”

再让他这么耗下去,只会吓跑更多客人,一杯柠檬水而已,别说她勉为其难也请得起,她不还有今日份的免费奶茶额度嘛。

谁让她水逆呢,当是破财消灾了。

明宛打定主意,便出手打算处理掉男子喊冰的那杯,那人却眼明手快地抢回来,抱在怀里又猛猛嗦了一口。

“啧,好冰!不,丢掉太浪费了!唔……还是好冰啊……你们怎么能做出这种谋财害命的东西?简直不是人喝的!冰!冰!冰!!”

他就那样杵在前台,既不肯走,也不肯换,愁眉锁眼地边喝边骂,致力于表演一个“你虐我千百遍我待你如初恋”。

明宛百哄不得,索性跳过不管了,去忙小程序或外卖app里打出来的单子了。

男子傻眼了,他没想到堵在前台也不能留住她的视线半分。

“奶茶西施,你叫什么名字?”

“奶茶西施,你做的奶茶这样瘆人,你的男朋友知道吗?”

……

见明宛不理,男子抿了抿唇,眼底的阴翳再也压不住,说话也越来越恶。

“奶茶西施,你其实是个平价版的茶托吧?一杯平平无奇的糖水,你收我四块钱?你明明可以抢我钱,却还要施舍给我一杯水,牛!

“你仗着这张脸骗了多少人?揣着谋害别人肠胃挣的亏心钱,晚上睡得着吗?你老板一个月给你多少提成啊?

“不理我?信不信我捅出你和婚介所合力诓骗我彩礼钱的丑事?

“我辛辛苦苦攒的老婆本,全被你花光了,花完你就翻脸不认人!

“你没钱了,又来这种一杯水卖四块钱的地方物色下一个冤大头?

“我不会让你如愿的!你敢当着我的面钓凯子,我就敢动手打死你!”

……

警员很快赶来,为他俩做调解——或者说只是给男子一个人做思想工作。

明宛三言两语就解释完的事情,另一边几十句都在强调同一个信息。

明宛觉得这家伙不该出来行骗,这吹水能力应该改混网文界,用语音输入他的车轱辘话,专门服务那些“量大管饱”不挑嘴的读者,月入几万岂不未来可期?

还愁什么买不起一杯柠檬水,要出来诓一骗一的?

谎言终归是谎言,遑论撒一个谎要用无数个谎来填,男子很快便前言不搭后语,逻辑自洽不了了。

“明小姐,他交出了他的残疾证……是精神方面的。”警员面露难色,“只能给他送到医院。”

“我大概猜到了,只是,有人把刚刚的事情拍下来断章取义地发到网上,我希望你们能帮我澄清。”

明宛无奈地举起手机,她的wb已经被人扒出来沦陷了,私信里全是恶言恶语。

她不怕流言,自小据父亲的态度就让明家人给她谣言造尽,在学校她也因家长会从来不见家长而受尽白眼。

可她现在毕竟要为五斗米折腰,服务业尤为重视口碑,不论真假都是宁可错杀,不会放过的,给她整“黑红”了,谁还敢请她上班?

-

#某雪某城员工涉嫌骗婚#

#某雪某城冰块致人腹泻#

#某雪某城利用残障人士自导自演想黑红#

……

雪球越滚越大,仿佛冥冥之中,有一只无形的黑手,一手遮天地推动着整个事件。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警方的澄清通告刚出来,某雪某城却因人为纵火,沦为了刑事案件。

明宛急匆匆赶到医院,一眼便见着了短短数日,由一个风华绝代的帅哥,转化为风尘仆仆的大叔似的老板。

韭拾看到她,没有丝毫明宛想象中的狂乱或困顿,他的眼神沉稳内敛如故,甚至对她展开了一个欣慰的微笑。

“学妹,幸好你不在里边。”

他指了指重症室,语气不合时宜的轻巧,仿佛在说与他完全无关的事。

“我的存款刚刚好差不多够垫付他们的医药费,再多个你,我就要负债了。”

这几天像是赎罪一般废寝忘食地刷着wb的明宛,偶尔睡着梦里都是韭拾破产流落街头,幽怨地找她问责的情景。

此时见到他,听到他亦如初见般温文尔雅的声音,强撑迄今的情绪再也抑制不住,两行清泪倏地滑过她的面庞。

“学长,对不起,对不起!!”

明宛受不住地捂脸痛哭,翻来覆去只有这两句,她的思绪缠成乱麻,没办法组成有效的字句。

韭拾轻柔地拍了拍她:“哭一哭排排毒就算了,道歉就不必了,犯人又不是你的家属,应该是他们跪下来跟我们——不,向他们道歉。”

他望向重症室里躺着的九个家人般的员工,背着明宛,目光阴冷,攥指成拳。

回头见明宛脸色苍白,他又敛起郁色劝慰道:

“没事的,大家都全须全尾地活着,睡得正香呢。你小心点别哭太大声了,省得他们做噩梦。”

明宛哆嗦着唇,踌躇再三还是问不出口,她看过现场照片,根本不敢想那样惨烈的爆炸下大家都能侥幸逃生。

问了又有什么用?除了哭得害韭拾还要反过来照顾她,什么都做不了。

只能暗自祈祷他们都能平安醒来,深切盼望他们昏倒前没有太痛苦。

“学长,有什么我能做的事吗?”她强撑精神地吸了吸鼻子。

突然间,她瞳孔放大,指甲掐进掌心,不堪重负地捂住了骤然绞痛起来的心口,唇线抿得绷直——

那是她长年在厂里夜班加班熬出来的老毛病了,连日的煎熬和失眠令她旧病复发。

她的心脏随她一般的坚强,刚刚好能够提醒她休息,又懂事地分拨阵痛,让她不至于倒下给人添麻烦。

看到失火新闻的第一时间,明宛不假思索地试图将卡里所有的钱,都转给这些天她一直避而不见的韭拾。

昨天是发薪日,除了她,店里白夜班的人都在!那可是活生生的九条人命!

投掷化学品点火的犯人至今在逃,作为店长又被她害得声名狼藉的韭拾,他的经济压力可想而知。

可她关心则乱,又忘了自己那拿不出手的银行流水了——

一口气转几十万的结果,只换来了再次锁卡,该死的平民限定·交易限额!

综上述,话刚出口,明宛就被自己气笑了:她还能做什么?她现在身无分文,甚至都好意思空手来医院了!

她的脑子甚至还有余裕思虑些有的没的:以大家这伤情,就算她真的买来水果,他们也没有力气自己去削皮……这该死的穷癌!

为了保护她,她的大脑企图用这种不堪的想法来麻痹她的痛苦!

可她现在想要的,就是痛,就是难受,恨不得感同身受——他们因她而性命垂危,她却可笑地毫发无损!

兴许是她的脸色太吓人,她无意一扫,便注意到向来洒脱的店长,裹着她身影的眼眸中藏得极深的一抹担忧。

那让明宛的心再次抽痛——除了给他添堵,她还有什么用?泪意再次在胸口凝聚,堵得她的心脏一阵阵地抽。

“对不起,因为我不会处事,连累了大家,都是因为我……要是我,没有来过店里就好了……”明宛越想越恶心,语无伦次地抽噎起来。

韭拾闻言迅速换了副表情,恢复了惯常的淡然——兴许他也知道,若是他崩塌了,明宛会比他先倒下。

“有你能做的事,而且只有你能做。”

他垂下眼睛,温和而笃定地望着她。

明宛的眼中立即升起了希望,是使命感使她振作:

“是什么呢?”至少她还能为他打杂跑腿?

韭拾却又遽然回到了他清冷的模样,仿佛刚刚哄她的是另一人格;

清冷耐听的嗓音慢悠悠地拖着,棒读一般:

“你要真想帮忙,那么,最近不太平,不要乱跑,顾好自己不要受伤……”

明宛黯然摇头:“他们为了我躺在这里,我怎么能心安理得地待在家什么也不做?”

韭拾嫌麻烦似的叹息,漫不经心的表情里蕴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郁色;

依然慵懒的腔调,却加塞了某种无以言喻的情绪,一开口便像是钝刀与磨刀石的厮磨,刃口越拖越利,隐隐能嗅到血腥味。

“你是我们的‘将军’,我们这边只剩下我这辆‘车’了,你不配合我,难道还要撇下我去给他们送人头?

“你就不能老实待着,替我省点医药费吗?省下来给大家买好吃的,总比送给医院强吧?”

见明宛哑然失笑,达到目的的韭拾皮这一下很开心,冰山天然憨的面容上,勾起一抹天塌了也不过如此的超然笑意。

“我的战友只剩下你了,你要是‘临阵脱逃’,我就只能卖掉我的房,浪迹天涯了,你不会想看着我露宿街头吧。”

明宛实在受不住他的地狱笑话,破涕为笑地捶了他一下。

-

“吃饭没有?……算了当我没问。一周不见,你瘦得跟个猴似的,可太给我这个奶茶店店长长脸了——不知情的还以为我虐待员工了。”

韭拾那仿佛永远无法聚焦似的目光,一直在她脸上打转;越看越觉得她像是被虐待了的国宝,瘦得都不好看了。

“一起去补充点营养吧,万一我们也倒下了,谁来照顾这个家?”他提议道。

明宛脑中霎时浮现刚刚探病时大家的惨状,痛苦地摇了摇头。

然而她饿了两天的胃却顶不住了,竟是造反一般发出了一连串闹肚子般的咕噜声。

她脸都红了。

韭拾很绅士地没有看她,默默地打开某团看餐厅,顺便在地图上叫了个车——他倒是有车的,奈何被人泼了两次油漆,他懒得修了。